第3章 一个逃兵

甲子茜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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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顾凯之一看,信封上写着“副将军刘子骃啟”,知子骊果然为与贺兰的和谈而来,便说:“文策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
    子骊问他:“对此次北伐,顾兄如何看?”

    顾凯之说:“北伐之事,本是国之上下,万民之责。大司马赤血丹心,人人皆知。其殒命疆场,天下英雄莫不悲恸。但大成如今安定不过十多年,北伐确有欠妥。和谈之事,却是可以为之。”

    子骊说道:“朝中势力,复杂得很。顾兄果真认为和谈可取?不是我说你们顾家的不是,我父亲被围时,作为左右翼的顾、杨两府军在本该支援时犹豫不前。顾兄若得上战场,北伐岂是如今这般景象?”

    顾凯之不想多谈,于是说道:“不过说说而已,和谈成功与否,岂是某可左右的。”

    子骊说道:“和谈成功与否,难道不是在顾兄手中?顾兄之才,在前线方得用处。都说时势造英雄,依我看,应是英雄造时势才妥。”

    见顾凯之不说话,子骊又将信推了推:“呈此信与我大哥,他自会配合。”

    顾凯之并没有收信,只笑了笑说:“某该启程了。”

    子骊只好起身送至门外。

    顾凯之出了茶馆,有人来接。那人正是顾凯之身边的吴术。吴术挑了挑眉说道:“这刘二郎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耽误您的工夫,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“掌嘴。”顾凯之冷冷说道。

    此时茶馆内,刘子骊立于窗边望着顾凯之远去,有些不放心。他交代阿新道:“派人尽快将这封信送到我大哥手中。切记要在向归公子到达之前。”

    “哎。”阿新答应着出去了。

    顾凯之回到府中,行李都已收拾完毕。临别时顾夫人絮叨:“凯之啊,江北天寒,要注意保暖。贺兰虎狼之国,你又从未去过前线,娘可真是担心你啊。”

    顾凯之说道:“凯之知道分寸的。我爹呢?”

    顾夫人顿时表情有些不自然:“哦……那个,你爹呀,在议事厅和将军们商议事情呢。他昨儿还说你很能干,这样的事儿不用他交代什么的。”

    顾凯之哼了一声:“他只会对旋之这么说吧。”

    顾凯之骑上马走了。顾夫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叹息一声:“凯之,你跟你爹置个什么气呢?”

    次日,九方耿回到都城长兴,子骊听说后便立马去见他。九方耿刚回刘府,还未洗尘换衣。他生得虎背熊腰,宽肩大脸,浓密的须发此时还是乱蓬蓬的。

    子骊进屋后便深拜不起,说道:“父亲致力北伐十数年,未尝考虑自身,只忧国忧民。上忠于天子,□□恤将卒,赤子之心,日月可昭。如今父亲溘然长辞,遗志未了,子骊深感肩头责任如泰山之重,以致心内惶惶,手足无措,夜不能寐。而今情势繁杂,子骊实难掌握,唯请耿叔主持大局!”

    九方耿这般的汉子,闻之竟然落泪:“二郎你快起来。你父亲的事我已知晓。我跟随你父亲二十年,一生都是刘家的人。我自会尽我所能,哪里能让你来请。”

    九方耿搀扶子骊起身,颇为欣慰地说:“二郎有担当,耿叔高兴啊。只要刘家还在,耿叔一定在!只是你从未介入族里之事,这些事就交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子骊摇头:“不,耿叔。不懂的地方子骊可以学。如今刘家遭遇变故,子骊不能再对族里的事不闻不问了。今后还烦请耿叔多指点。”

    九方耿沉默片刻问道:“二郎,你知道你父亲为何只让你读书,不让你过问这些事吗?”

    “这话怎么说?子骊打小不爱刀枪,难道父亲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其实你父亲让你远离这些事,是想让你过简单的日子。即使如今你父亲不在了,不是还有你大哥吗?”

    “大哥现在在邺城,家族里的事他哪里管得了?”

    “家里有我呢。”九方耿拍拍他的肩。

    子骊握住九方耿的手臂望着他:“耿叔,我也是刘家的人!”

    九方耿妥协:“罢了。你若偏要坚持我也没办法管你。”

    子骊随即说:“听阿硕说你去和杨家交涉了?”

    “是有这回事。一个几年的老兵,从军营逃了出去。其他士兵交代,他家里有人重病急需用钱,听说别山县有大户要建山庄,报酬丰厚,外加建房子本是他老本行,于是逃去了那里。这个大户就是别山县县令。我去找了他,他表示一定会亲自去山庄工地排查。我不便要求太多,只有等他消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是这样。那个士兵逃走事出有因,耿叔你要如何处置?”

    “军中只念军规,不问缘由。纵然事出有因,也不会姑息。按规定须打五十军棍。”

    子骊叹息:“五十军棍,那得残废啊。”

    “若在战时,就是杀头之罪了。”

    子骊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只是觉得惋惜。”

    “这事非如此不可。我已派人给他家送去了些钱财,他家人暂时无忧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子骊应声,然后说道:“我觉得如今需要商讨下局势,所以请了各家族的人进京。耿叔不如在府上多留几天。这事还需你来主持。”

    九方耿回答:“你做得没错。是该一起讨论下,同时安稳一下人心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耿叔,以后府上的兵我自己来管吧。府上常驻兵只五百,我还是可以处理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九方耿回答说。

    云卿公子杨凌原本正在家中,也接到封帖子,看完便急忙出门去。他来到一家客栈,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一间屋内,别山县县令冯培在桌边踱来踱去。冯培四十来岁,体态丰腴,走起路来慢吞吞的,有些憨态。他巴巴地望着门口,直到杨凌推门进来,马上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。

    杨凌开门见山:“你快具体说说怎么回事,九方耿为什么会去找你?”

    “那天我正在工地上呢,突然下人报告九方将军到了我家,还说他要来工地找我。我吓得一身冷汗,立马回家去,最后在路上堵到了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是说他没去工地?那九方耿去那儿有什么目的?”

    “他和我说刘府军有个逃兵躲到我们县,很可能在工地上。他是来要人的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,只能再三表示会亲自去排查。”

    “这时候一口咬定不可能在工地就是了。他若真是找人,你帮着找到人,他就不会再说什么。他若不是找人而是试探,那么你不让去他必定会怀疑,从而会进一步试探。倘若他早已知道,却不明说,那么一定会以此要挟达到特殊目的。”

    “当时觉得可能真的会在工地上。属下没敢回得那么肯定。”

    杨凌厉声说道:“可能?你找工匠难道没筛选背景吗?怎么能有刘家来的人!”

    冯培汗就下来了:“可……可能没查得那么细,需要的工匠太多。——不过属下敢保证,进去的没有一个出去过!”

    杨凌挥袖指向门外:“那你进京做什么!还不去工地查查看?”

    “找……找到了。确实在我们工地……属下不知如何处理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冯培一把年纪还只是县令果然是有原因的。不过杨凌还是松了口气,看来九方耿确实找人的可能性比较大。冯培没立马把那人交出去算他还有些头脑,但是让他负责这个还是靠不住。

    这时冯培拿出一块石头,接着说道:“重要的是,山里确实有……”

    杨凌抢过石头:“确定是?”

    “已经证实了。那个士兵是不是不能交给刘家了?”

    “不是活的就能。”杨凌面色恢复沉静,“工地的事你也不要再负责了,我会派人过去。到时候你再帮衬帮衬就行。这个事若是让任何人知道了,你知道后果。即使是我爹,也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冯培抹了把汗。

    杨凌将石头拢入袖中说:“为不引人怀疑,明天你就先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公子想得周到。”冯培唯唯诺诺,直到杨凌出门去后深吸一口气,拍了拍圆圆的肚子自言自语说道:“唉,终于不用再让我管了……”

    长兴城东边有一条街名叫秦淮街。这条街东临淮水,岸边楼阁水亭遍布,晴日里柳舟画船,黄云天风帘雨幕,都是一番风景。

    明月楼就在这条街上。在众多的脂粉楼里,它因歌舞姬出众而闻名遐迩。

    明月楼有一处水榭,是淮水上最大的浮阁。当秋日里夜色渐浓,水上会升起淡淡的雾。檐角挂着一排排红灯笼,灯光在雾色里晕开,如梦似幻,似是不在人间。

    这个水榭的厅里,此时正围坐着许多长衫玉立的年轻人,最长的也不到三十岁。众人用餐过后,吃着桌上摆的瓜果糕点,看里间的舞姬拈着流苏扇,褶皱的裙摆似莲叶轻移。不露面的歌姬和着琵琶曲唱着他们赛诗新作的句:

    昨夜秋风昨日花,

    清明散落在谁家。

    浣衣归来三尺巷,

    刘郎已在东篱下。

    刘子骊斜靠在椅背上,在一群欢闹的人中静静听那曲调的婉转与浮沉。

    文士总有轻狂的毛病,即使子骊身世显赫,也有人戏谑着对他说:“哟,文策,你又就听得怔了。”

    子骊笑答:“诗作得好哇。”

    “这唱的不是你作的吗?不带这么夸自己的。是小宛唱得好吧?”

    “你既然爱这么想,你开心就好咯。”

    曲毕,众人还沉浸在江南小调的柔情中,子骊肃了肃身开口道:“各位,子骊因家中变故,已起接管内外事务,今后不能再像往常一样常与大家相聚。这样的聚会以后是不常有了。子骊在此先谢谢诸位对我信任并愿屈尊与我相交。”

    子骊深深鞠了一躬。在座知晓和不知晓刘承去世消息的士子们纷纷议论起来。

    子骊微笑着说:“人都说江南的公子中,我是最没用的。但我有你们啊。前朝世家都有门客,到了我朝此风气消泯殆尽。在座的不乏出身寒门却拥有远见卓识之人,然而投身无门,令珠玉蒙尘。子骊愿做本朝招募门客第一人,诸位若看得起子骊,可以考虑考虑。”

    这时一个人出现在门外,应声道:“那我就做那第一个门客。”